本片獲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
導演：李安 (臥虎藏龍)
編劇：王蕙玲 (臥虎藏龍)
演員：梁朝偉【傷城】、陳沖【面子】、王力宏【日正當中的星空】、湯唯、朱芷瑩、庹宗華【一年之初】、柯宇綸【一年之初】、高英軒【一年之初】、錢嘉樂【千杯不醉】
看完【色，戒】之後幾度想提筆寫些心得，卻又一時難以下筆。
【色‧戒】並不是一個「好看」與「不好看」就足以描繪的，然而，若人人都覺得這部電影看得下去，每個人都看得好有感覺，又顯得矯情了。台灣的票房表現，必須直言，就衝著李安名氣而來，在一片讚譽聲中，往常談到藝術電影就睡著的觀眾，恐怕也閉口不談了。（誠然，電影並不能單純以藝術和商業來分野，但廖金鳳教授也同意粗略簡單地分出光譜，是助於討論的）
色戒的本質是愛情故事，將人性、情欲與時代之巨重，化成詠嘆。李安的電影似乎有種細膩綿長的情意，沉緩地將觀眾引入劇情的人性幽微，電影的床戲看似大膽奔放，情感卻是壓抑而無聲蔓延。這部電影的步調並不快，但若能體會劇中的情緒，也絕不會是一部沉悶停滯的電影。
【色，戒】很藝術，在情與欲之間收放得宜，卻也具有相當的大眾價值，在沉重的悲哀之下仍不失幽默，可謂雅俗共賞，未成年不宜了（這裡的成年，實際上是指能夠體會性慾的質地，不會乍見激情就心猿意馬者）。
本文於此開始出現【色，戒】影片劇情，請您謹慎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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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佳芝（湯唯飾演）是全劇的靈魂，【色，戒】可以說就是王佳芝的成熟啟示錄，但這個代價是生命。她早期是懵懂的青澀少女，受到家人的離棄（母親死了，父親滯居英國），眼神總是沒了焦點，望著遠方，偶然對焦在一個男同學身上，隱然寄託著閃耀的希望，鄺裕民（王力宏飾）如童話中的王子，帥氣、自信而充滿理想，「王佳芝，上來呀！」的一聲，王佳芝這無知少女，卻是誤上賊船了。
成為麥太太後的王佳芝有非常大的轉變，不但是化妝與衣著上的更替，生活習慣的不同（開始抽煙了），湯唯演出了氣質上轉型，麥太太是一個少奶奶，從容而大方（雖然不斷輸牌），這從王佳芝數番接起電話即可察知，非常傳神。
為刺殺漢奸，王佳芝不得不逐漸接近易先生，轉而取色誘策略，此時他的同學們卻背叛了她，「你們都講好了？」王佳芝眼神中透漏一種不可思議的平靜，「是哪一個？」此時最傾慕的鄺裕民卻畏縮著，任由一個嫖妓的梁閏生奪去她的童貞，還喝著酒壯膽。在這一場戲上，王佳芝刻骨銘心地受到傷害，也為麥太太對老易的動情，埋下了遠因。（原著影射另一個女同學賴秀金別有用心，我沒看到，也許有看第二次的讀者可仔細瞧瞧）
在裁縫店的戲很有意思，除了似乎為丈夫打點衣著的親密舉動，易查問裁縫師傅麥太太的背景，幾番謹慎與機鋒，王穿著新旗袍亮相，一聲「穿著。」，幾分霸道，也帶著些許暗通款曲的調情，同時隱扥著易先生的權力慾望，他總是一個發號施令者。這句「穿著。」與之後的「戴著，你跟我在一起。」彼此呼應關照。
那通突然的電話讓事情變了調，易家居然要遷回上海了，那一切的犧牲不就白費了？王佳芝演出的崩潰與憮然揪著觀眾的心，隨即一場血腥的成人禮灑出滿地的血花，以殘忍驅逐恐懼，帶來很巨大的震撼，真實得令人屏息。賴秀金的一聲驚呼，令許多觀眾發笑，實際上卻是悲哀得很，人沒那麼快死，果然，他們太天真了……
三年後在上海的戲，麥太太又變回了王佳芝，看起來像個滄桑的村姑，先簡單的敘述一下寄宿舅媽家的無奈，在牌桌上（有錢沒錢，都打牌）輕描淡寫地指出家產變賣一事，王佳芝算是孓然一身了，父親續絃，不願出錢接她出國，這也許與她再入刺易計劃有關。而易先生與麥太太之間，久違不見的對白，則突顯出兩人重逢的情意綿延，官大了，人也瘦了，當年那個清純的少婦，則多了幾分滄桑，正好為麥太太的出現留了後路：香港淪陷了，日子不好過，來上海跑跑單幫。
方城之戰是貴婦人打點關係的場所，也是易太太主要出現的地方，牌桌上貴婦們使盡心機，利益輸送（屯哪些貨）、交換情報等手段總少不了。王佳芝為了重心扮演起麥太太的角色，在牌桌上可是費了不少功夫，雖然總是輸，輸也有輸的門道，給人吃些紅總是討主人歡心，唯一一次贏就是易先生餵給她的七筒，我看不太懂麻將，但一次「碰」了，易再打一次，顯然就別有居心了，牌桌上頓時尷尬不少，牌友還將易的牌攤開來檢查檢查，導演想得非常細膩。此時有個非常精采的表演，抄電話，易太太稍微高聲說了「我不是有你電話？」，笑吟吟的臉上不失貴氣，然而語句中隱含著的敵意、警戒，真是高明。
在三場主要的情慾戲中，若您仔細體會，其實各有不同的意義，我想這也是媒體炒作最嚴重的部分，事實上尺度上是見仁見智，但戲份是絕不可少，有聲音指出這只是媚俗的戲份，偏離了張愛玲的原著中避而不談的氣氛，事實上原著中的確是較為簡約，「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，把積郁都沖掉了，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。」、「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。」但李安認為讀通了之後應該以這種方式表現，作為觀眾，我也覺得並無不妥之處。
更精確來說，色，戒表現的是色的雙面性，性不能帶來愛情嗎？在文本中，張愛玲是提出否定答案的，「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，只是有感情。」有一種驚世駭俗意味，李安將她的意念拍出來了。李安說：「男女赤裸纏繞，感覺要很Juicy（多汁的），更有關係扭曲的象徵，嬰兒般捲曲的體態，其實呼應張愛玲和王佳芝缺少父愛。」因此一個複雜的宛如特技的性愛動作呈現出來，觀眾也可以非常明顯的看到，他們彼此相擁纏繞著，就像情慾的毒藤旋繞蔓生，他們命運的絲線也逐漸勒緊，解不開了。
在首次的性愛中，易先生選擇了一個荒蕪的老房子，久無人居，几上都積了塵，王佳芝與易先生的彼此競爭非常明顯，先是王佳芝大聲喝令不準再嚇她了，她希望易坐下，由她主控，還要自己寬衣、護著頭髮，卻被易粗暴地撕裂旗袍、皮帶凌虐（好痛，真的很驚人），宛如是強暴一樣的對待之後，王卻能回眸的一媚，十足是戲，此番雖然肉體未能戰勝，精神卻不能認輸。在一陣激情後，麥太太的一抹笑意，可是什麼意思，是成功的喜悅、還是悲哀至極？耐人尋味！
張愛玲在小說中是這麼說的，我想這很適合來解析三段性愛的意義何在。「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，虎與倀的關係，最終極的占有。」
之後的情慾戲中，很明顯地，王佳芝逐漸獲得了主動的態勢，迎合且投入。體位的複雜糾葛，可能也暗示著易心中有無法與人傾訴的壓力與恐懼，只能透過在床上，兩人赤裸裸的交身與交心，那句「我恨你」哪是恨呢，「我相信」才是易先生真正卸下心防的時刻。
易有強烈的支配慾望，無邊的心靈黑暗，但她不見得是他的獵物，在肉體上，王恐怕是獵人，易恐怕是獵物了，王佳芝是個陷阱，但易先生卻死命地往陷阱裡鑽。有個鏡頭是易被矇住眼睛，他不喜歡黑（怕死），此時卻在黑暗中得到了高潮。可不是一種愛戀而生的信任？
其實他們都是極為寂寞的人，但彼此在交歡中得到了一種超越言語的理解，汗水撫平了對方的傷痕，王佳芝在這危險的情慾下逐漸淪陷了。
還有個鏡頭是帶床邊到有一把槍，王注意到了，易也注意到了，其實王是可以直接一槍打死老易的，但是那種愛他與非得殺死他的情愁交葛，流露在王的表演當中，易不只鑽入了她的身，使她流血，也鑽入她的心了！
李安在【色，戒】中鋪陳了許多諜對諜的緊張，王與易之間的對話，總是彷彿任務已經暴露，易先生有意無意在試探她，從燒文件時主動透露工作，到第一次宛如強暴的做愛，亦似乎有意了解，王佳芝是否是專業特務。其中最強烈者，莫過於易先生神秘地交給王佳芝信封，內裝名片，老吳還懷疑是否暴露，派了重兵護著王佳芝，一段秘密而緊張劇情宛若諜報片，出乎意料，卻是個鑽石，一個易太太（大房）都沒能得到的粉紅火油鑽，王佳芝肯定售到了極大的震撼，一種千愁萬緒湧上了心頭，從小其實沒什麼人關照她，連父親都丟著她在中國不管，鄺裕民從沒對她好過，對她真正好的，卻是個他必須要殺的人。
待易與王一同來取件時，易的台詞變得極有情緒，「我想看你戴著」云云，是他最強烈表露情感的台詞（對王佳芝而言，則是那首《天涯歌女》），張愛玲在此段寫了一句：「這個人是真愛我的，她突然想，心下轟然一聲，若有所失。」電影演起來可沒那麼簡單，繾綣綿綿的眼神交會，兩度欲吐難言的「快走！」，在在都顯示了極為精緻的情愛糾葛。那顆鑽戒真正打破了王佳芝的心防，我猜王佳芝並沒有餘力去思考自己的未來、組織的未來，國家大義與她本無相干，她只想安慰眼前這個充滿傷痕的男人，不想令他死，易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了解她的人。
王佳芝走出珠寶店的茫然失顧，導演以行人與失焦的鏡頭表現，幾番都召不到車，如人生面臨的失措，行人與她的關係，就像玻璃櫥窗中精緻華美的模特兒一般，可望而不可及。當他坐上了三輪車，活力快樂的車夫一聲：「回家嘛？」劇情轉入了深深憂愁與諷刺，王佳芝哪來的家呢？幾多年來，大江南北的打仗，香港、上海的寄宿，父親又不願接她去英國，家在哪呢？
親手決定她死亡的男人，就是她犧牲一切救活的男人。
當曾經天真愚蠢的大學生一字排開，他們有的悲啕大哭，有的冷靜無言，王佳芝平靜地跪著，身旁的鄺裕民想著什麼呢？他知道事情始末了嗎？我並不確定，他的表情很難解釋什麼意思，也許是某種愛恨難了的情愁，是一種知悉一切的達觀，或是任由歷史任由命運輾壓過他們的靈魂，讓鮮血為這場不成功的革命留下痕跡。李安導演用了非常特別的鏡位，他居然升起鏡頭了，我們看見礦場的深淵幽谷，看見遠山的闇影連綿，一切悲哀正如時代造的孽，觀眾如天神一般高高在上的旁觀，一場生於錯誤時代的愛情，但若不在這個時代，這場愛情就不會顯現。
鐘聲十響，易先生的影子（好會演戲的影子）映在有些紛亂的白色床單上，淚光閃耀著黑暗，易的臉總是半邊黯淡、半邊灰明，電影終於靜靜的落幕了，但一種惆悵卻蔓延而擴散，片尾很長，卻也相當動聽。
註：王佳芝是否有強烈的愛國情操呢？張愛玲認為是自然而然，因此並不加以描述，李安將「中國不能亡」的普遍愛國主義灑入電影之中，畢竟那也是大動亂時代的一段激情。王佳芝應也被時代的氛圍所感動，但加入刺易計劃的主因，恐怕還是因為愛國青年鄺裕民，雖然電影中描述並不明顯，我剛看完也沒有發覺，但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，原著也傾向此說法。稱不上是相當愛，但對他小有好感，因此加入了行動，卻一再失望。
從大學生們逐漸金盡，王就可發覺鄺裕民的不成熟，欠缺遠慮，鄺裕民更是將王推向火坑的主凶，卻又不肯勇於表示自己的愛，膽怯而無能，口口聲聲說不會讓王受到傷害，卻什麼也做不到。那些承諾，在歷經轉變的王佳芝耳中，反倒聽得諷刺。三年後再來找她，原來也只是叫她再扮一次麥太太罷了，「三年前，你可以的。」語氣中透露著深深的無奈與怨愁，現在，卻已太晚。王早已不是當年那清純少女，他們對生命的認識已經天差地遠，經歷過多少滄桑與不堪回首的記憶，鄺裕民的機會已然逝去。
（因為李安是台灣人，所以講個中國不能亡，有些人就當沒聽到，有趣。）
註二：很多人好奇片中的性愛場面是不是真槍實彈，只能說：這哪有可能！有規模的片廠拍無論多麼真實的場景都能想出辦法，殺老曹都能做到這麼像了，用點光影把第三點遮掩起來，想必也不是難事。
實際上當然梁與湯兩人是全裸的（也不是什麼替身），所以有觀眾看到睪丸這是沒錯，但是不可能會讓兩人真的發生關係，也不用貼起來，其實。所謂的演員厲害就在這個地方，明明沒這回事，卻能演得好像有這回事，這不是演技是什麼？
電影史上也不是沒有真槍實彈的歷史，去年（北美十月，台灣今年一月）有一部電影【性愛巴士Shortbus】 ，那部電影其實是比較藝術的，講的是性心裡，片商的宣傳就是全片真槍實彈，引起了很大的矚目。據說十月將上映的英國電影【九歌9 Song】也是真實拍攝。
註三：我一直覺得紅唇印在這部電影的意味非常有趣，可能是性慾的暗示，或是表達王佳芝不是名門淑女，不懂得擦拭杯上唇印（禮貌性）。
註四：本片有很多陰影中不乏幽默的段落，仔細回想卻會覺得相當悲哀。大學生的天真是無敵的－－精神無敵而已。
然而，一直笑就不太正常了，我在信義威秀十三廳看的，旁邊的中年夫婦就一直笑，還附加不少評論，非常惱人。另外信義威秀的小廳冷氣不夠強。（音效跟螢幕就算了吧，反正只是歷史愛情片而已。）
註四：王佳芝有很多場景巧妙地化解了對她的懷疑，如用跑單幫的錢都輸掉了，表現一種小女人撒嬌的柔情，會在意這種芝麻蒜皮小事（錢），更不可能是特務份子，這讓易對她能能更信任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麥太太常常光顧裁縫店，可能是特別交代的吧，李安還讓裁縫講話頓一秒，真是吊人胃口。
註五：當秘書（唐先生、哈拉頭家、樊光耀）把鑽戒放在桌上，說「你的鑽戒」，易抬頭直說：「不是我的。」真令人玩味，他究竟是急於否認關係（和敵人特務發生關係，是會被上級槍斃的，這也是不能留王佳芝活命的原因），還是認為鑽戒就像他對她的愛，是一種贈物，也是一份感情，將隨著王佳芝而埋葬，我個人不得而知。
最後註：中文左讀，戒｜色 、色，戒，其實意思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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